1971年美國國務卿季辛吉(Henry Kissinger)從巴基斯坦秘密飛往中國與之接觸,戰略上希望制衡蘇俄,也希望在越戰中找尋突破口。中國那時在文化大革命和與蘇聯的爭執當中內外交困。雙方的需要和時代的背景促成了冷戰中國際關係的重大轉變,幾年之後,從此怒目相視的兩大強權結束了近三十年的敵對關係。
歷史有時候就會那麼戲劇性地重新演繹。
伊朗的新總統
八月四號哈桑‧魯哈尼(Hassan Rouhani)就職為伊朗第十一任總統。在伊朗,總統是繼宗教領袖之下的最高領導人,即使權力受到宗教領袖制肘,總統仍是民選合法的領導人。選舉中以象徵溫和改革的他,在就職的記者會上表示將針對伊朗核計畫與世界大國進行「更加直接了當和更加認真的談判」他表示,伊朗政府已經決定打破多年的僵局。
針對核計畫,他表示伊朗的核子設施完全是民用目的,並且伊朗將會在遵守國際法的基礎上繼續核計畫。國際社會對於伊朗這樣的宣示目前仍半信半疑。白宮表示,如果伊朗真的認真務實,那麼他會發現美國是個可以談判的好夥伴。然而眾多西方媒體包括經濟學人,紐約時報,外交政策等都撰文鼓勵政府認真對待這位新總統,和伊朗前所未見的良善態度。
伊朗的核計畫
伊朗開發核能源始於1957年,在美國艾森豪政府大規模援助伊朗的軍事,經濟與民生之下,除了建立一個五百萬瓦特的反應爐,還在德黑蘭大學設立了一個研究中心。1968年伊朗簽署了核不擴散條約(NPT),五年後和國際原子能總署(IAEA)簽訂監督協議。1970年代早期法國和德國加入美國一起幫助伊朗建立核能發電。
1974年西方第一次懷疑伊朗將把核能的研究擴展為核武器,而撤除了所有相關的合作計畫。1979年伊朗革命以後,美國和伊朗關系急轉直下,此後在1980和1990年代極力阻止伊朗在其他國家幫助之下發展核能,以避免伊朗找到機會發展核武器,即使當時伊朗最高宗教領袖何梅尼(Ruhollah khomeini)公開反對核武。
冷戰之後的第一場戰爭 ── 第一次波灣戰爭大幅提高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介入程度和伊朗新的宗教領袖哈米尼(Ali Khamenei)對核能的興趣重啟了伊朗對核能的追求,然而早年西方的退出和戰爭的影響使得伊朗研究核能的進度舉步維艱。2002年是近十年伊朗與西方對核能問題斡旋的開端。2002年一個在倫敦的伊朗反對派組織公開了伊朗政府正在地下偷偷進行濃縮鈾的計畫。伊朗極力否認並且宣稱伊朗有追求和平使用核能的權利,然而拒絕和國際原能總署的合作令人起疑。
2004年歐盟三國英法德接觸伊朗展開協商,試圖將伊朗納入國際監督範圍內,一年後伊朗宣布重新進行濃縮鈾而告失敗。2006年的P5+1架構,也就是在原本的歐盟三國再加上美國、俄羅斯跟中國也沒成功解決伊朗的核子問題。即使如此,未來任何的談判也會繼續採用P5+1的談判架構。
三十年的孤立
自1979年伊朗革命以來(參見:伊朗人質危機),國際社會上實施了各式不同的經濟制裁持續至今。除了聯合國的制裁以外,歐盟,美國,加拿大等國各自實施程度不同的制裁。其內容包括武器禁運還有禁止核子相關原料運往伊朗之外,貿易與經濟制裁對伊朗經濟造成嚴重的限制,比如海外資產遭到凍結,貿易與金融交易被禁止。
儘管過去十年以來伊朗仍然在夾縫中有著5%左右的經濟成長,然而過去兩年來由聯合國、歐盟和美國實施越來越嚴厲的經濟制裁以及伊朗自身錯誤的經濟政策造成36%通貨膨脹,糧食價格上漲55%,失業率達到12%,石油收入減少65%,去年伊朗幣值跌了80%。由於國際貿易無法以現金交易,伊朗甚至必須以物易物。不久之前伊朗拿原油跟中國換315節地鐵車廂。
魯哈尼就是在這種情況下以改善人民生活和經濟的號召下當選的。經濟的改革最終只有解除國際上的經濟制裁才有可能,而結束經濟制裁的關鍵就在於核談判。魯哈尼曾經帶領伊朗代表團與德英法三國就核問題進行談判。在德國前外長費雪(Joschka Fischer)的描述下,他溫和有禮,政治上現實而不激進,和國際對談的經驗豐富。
內政上,伊朗的宗教領袖哈米尼也欣然同意這項任命,他相信魯哈尼做為一個教士和一個從政治體制內爬升的內部人員相對值得信任,溫和的政治主張有助於緩解伊朗內部不同黨派的歧見,豐富的談判經驗讓減少經濟制裁成為可能。再者大選中壓倒性的支持率也深具合法性。
變動的中東局勢
對於美國來說,伊朗伸出的橄欖枝非常誘人。首先美國和歐盟都不樂見到中東出現一個核武強權,對於海灣國家和以色列來說,這更是一個巨大的噩耗。過去十年來和伊朗的核子談判都沒什麼結果。如果今天魯哈尼真的願意認真談判那當然是好事情。不過美國也有理由懷疑伊朗不是真心的,也許伊朗只是利用外交談判拖延時間,並且試圖撈西方的好處,核武器計畫最後還是繼續發展。畢竟制訂核子計畫的不是魯哈尼坐著的總統辦公室,而是宗教領袖哈米尼掌控的最高國家安全會議。
第二個是無解的敘利亞內戰。兩年來美國任由阿薩德政權在黎巴嫩真主黨的幫助之下奪回數個戰略要衝,並且放任極端主義者到敘利亞參與內戰,影響整個區域穩定。大量的難民和不斷的邊境衝突使得周邊國家如坐針氈,不僅面對其軍事衝擊,還激化內部矛盾。
(見拙文:敘利亞戰爭還會持續多久)對於美國來說,十年的伊拉克教訓下來,美國不願再度投入一場軍事衝突。和伊朗談判是化解僵局的機會,伊朗是敘利亞政權的最大支持者,不僅提供武器,還提供資源和訓練。伊朗內部對於支持阿薩德政權並不是毫無異議,如果西方不想直接介入戰爭又想解決衝突,那麼同阿薩德最大的靠山伊朗探詢外交解決方式是合理的目標。
第三個是區域穩定的戰略。中東自2011年阿拉伯之春之後便經歷一系列的政權轉移,從突尼西亞到土耳其,一些過去美國的盟友變得不再那麼可靠。土耳其忙於內政,埃及局勢未穩,伊拉克甚至無法平息內部衝突。最近在國務卿凱瑞(John Kerry)的斡旋之下,以色列和巴勒斯坦重啟談判,然而談判預計耗時九個月之久,成敗難論。
(見專欄文:以巴和談中東和平的曙光)歐巴馬不妨把雞蛋放在多個籃子裡,試圖緩解和伊朗的關係怎麼說都是好事情,畢竟國家間不交流就容易猜疑,猜疑就容易產生對情勢的誤判。如同美國學者Charles Kupchan兩年前所論,不計代價拒絕和伊朗談話是危險的,即使和最兇狠的敵人也可以透過談判解決一些分歧。
美伊和解與中東新頁?
平心而論,現在下任何定論還太早,魯哈尼也才上任不到一個月,說什麼都言之過早。美國對於伊朗真實意圖的懷疑是有道理的,而這些疑慮只能用時間來證明。然而國際社會,特別是魯哈尼點名要溝通的對象 ── 美國不應該忽略這個難得的機會,應該謹慎認真面對伊朗的訊息。
對伊朗來說,最重要的是降低緊張關係和緩解經濟制裁,伊朗如果能在核計畫上讓步,減少部分經濟制裁並不是過份的目標。對於美國來說,能制止伊朗發展核武器的可能性並將伊朗的核子項目受國際組織監控再好不過,至於敘利亞問題和美伊外交正常化可能還有點遙遠。
當年季辛吉到中國的時候並沒有把握中美關係可以改善到什麼程度,我們也無法確定伊朗新的總統魯哈尼能給予中東穩定什麼樣的未來,不過國際社會應當樂於保持選項的開放。
參考資料:
http://www.nytimes.com/2013/06/26/opinion/talk-to-irans-new-president-warily.html(美國紐約時報)
http://www.bbc.co.uk/news/world-middle-east-22929225(英國BBC)
http://thediplomat.com/the-editor/2013/04/30/want-to-fix-syria-talk-to-iran/(外交家雜誌)
http://big5.ftchinese.com/story/001051847(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
http://www.cfr.org/interactives/CG_Iran/index.html#/resources/(美國對外關係協會)